行走在草原丝绸之路的旅蒙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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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西方对“丝绸之路”这一承载一系列重大历史文化信息且富有诗意的文化定义理解不同,但有一个共性认识,那就是中华文明从远古潇洒自如走来,历经磨难、饱经风霜不曾断绝,并通过陆路、海上连通世界,五洲共觞。作家李舫赞美丝绸之路:“丝绸之路打破了族与族、国与国的界限,将人类四大文明的古埃及文明、古巴比伦文明、古印度文明、中华文明串联在一起,商路连通于市场,连起了心灵,联结了文明。”岁月迢递,数千年以降,从赤峰地区向东、向北、向西绵亘千万里的草原丝绸之路,从历史深处蜿蜒伸展开来,把中原汉民族与欧亚各大洲的各族人民紧密联系在一起,它以中国北方各大都会北京、太原、天津、元上都为中心,向欧亚大陆扩散延伸为政治军事文化商务大通道。

自春秋战国,联系中国与蒙古高原甚至更西边的草原丝绸之路始终不曾断绝。而赤峰地区则是草原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。

清代时,经过艰苦努力,清朝恢复了对漠南、漠北、漠西蒙古三部的统一,使大中华重归大一统。在清军平定漠北蒙古和西域时,便允许和吸收一大批来自内地、熟悉蒙古地区商路的汉族、回族商人,为大军提供粮秣及处理其他后勤事务,同时与北地百姓一起从事商贸活动,互联互通,传布朝廷威德,这便是旅蒙商的起源。

旅蒙商进出草原的路线与元代帖里干驿道大体一致。在两条主要干道中,赤峰地区都是旅蒙商的货物集散地和商队出发地,与张家口、锦州、朝阳齐名。以赤峰城为中心,与周边的多伦、经棚、林西、乌丹等城镇,形成边贸的基础,并在此分货分线,深入到蒙古大草原开展商贸活动。

从赤峰向四方延伸的商道有9条,商队根据路况和距离,利用马、骡、驴、骆驼或牛车队驮载运输各种货物,在赤峰、乌丹、经棚、林西有专业驼队、牛车队、马队、驴队、骡队等。旅蒙商最初以经棚为集散地,经棚成为仅次于赤峰的商埠。

来自草原的大量驼队横卧在二东街等待出售货物

大车店内整装待发运往哈达街的甘草驮队

到清光绪年间,经棚商铺有余家,人口达1万多人,最著名的商栈有庆德正、合盛裕等10余家,主要被分为山西铺、直隶铺、回族铺三大派别。

山西铺多来自山西省太原北定襄、忻州、代县等地,除“庆德”字之正、亨、元、诚、亿五大商号外,还有纯义隆、协合泰、聚顺兴、义和德、裕源祥等商铺40余家,为商界龙头派。他们以旅蒙商为主,兼营粮米加工、皮毛、日杂、百货。

直隶铺多来自河北宝坻、玉田、蓟县一带,有福泉隆、三庆德、德丰裕、广义斋、文厚昌、荣福祥、恒源合等20余家,以经营京货之绸缎、棉麻服装、日用百货为主,门市华丽,商品齐全,其中时装是最为畅销的产品。

回族铺多来自河北省河间及山东、山西等地,有裕兴栈、天顺兴、西裕兴、瑞生明、合记、玉记等10余家,多为运输、牙行、饮食、糕点加工、杂货等综合性买卖。这些商铺,规模大的在贝子庙、王干庙、喇嘛库伦、浩齐特及今外蒙古尤格吉庙、大库伦等地设立分号,在张家口、北京、天津等地派员,他们主要负责采购商品和推销农畜产品,并了解口内外市场信息,形成了以经棚为中心的塞外旅蒙商沙龙。

桥北镇北沙坨子一带散放的旅蒙商从北部草原收购的羊群

哈达街上的车马大店,供长途贩运农畜产品的商旅车马食宿

形成这个沙龙最功不可没的便是骆驼队,骆驼队构成的驼运业最兴盛的时代在清末民初,当时运行于京津唐地区与哈达街之间的骆驼达数千峰。驼队把赤峰及周边地区盛产的皮毛、甘草、麻黄等驮运到北京,回程时将中原盛产的丝织品、布匹、日用百货、茶叶运回哈达街,再由批发零售商销往赤峰各地。哈达街最初的骆驼商仅限于回族,民国初年以后,汉族和蒙古族开始涉足。到年,哈达街已有驼队商号13家,饲养骆驼峰。伪满时期,随着铁路和汽车运输的兴起,驼运走向衰落。上世纪六十年代驼运业彻底退出历史舞台。

哈达街的驮店,骆驼是旧时塞外主要的运输工具,特别是牧区的畜产品,大多通过驼队运到哈达街,哈达街由此出现了许多专门接待驼队食宿的驮店

除了在重要的商品集散地设立店铺专营旗下买卖,旅蒙商还以“出拨子”的方式深入牧区,甚至远达俄罗斯境内销售商品,同时收购土畜产品,转销内地,来回满载两不空。所谓“出拨子”,即以“拨”为单位的行商团伙,是旅蒙商的主要活动方式。一般由大商号出面组织并主持,从店内抽调四五人或十余人,由一名精通蒙语、熟悉牧民生活、并在牧区有一定影响的人任掌柜,组成小型商业团队,拉着骆驼队或马驮队等,携带烟酒糖茶、布匹绸缎、金银首饰、铜铁制品、面粉炒米、针头线脑等生活必需品,深入广大草原直接与牧民做买卖。“拨子”在牧区活动有游动和坐庄之分。大商号一般是在集镇、王府、寺庙租房坐庄买卖。小商号和散行商则组成若干流动小组,赶车牵骆驼,带着帐篷锅灶,跑出场点,串蒙古包,做流动生意,或把上一次牧民或蒙古贵族的预定货物送到。

产自元宝山的煤炭,用牲口驮运到哈达街贩卖

商号“出拨子”一般都有固定的商路和经商固定范围。赤峰地区旅蒙商活动线路,南部以赤峰为中心,北部以经棚为中心,除往来于境内外农牧区外,还扩展到锡林郭勒盟东西乌珠穆沁旗、外蒙古等广大地域,并在外蒙古大库伦、尤格吉庙、三贝子庙等地做大型的买卖。在大库伦设的商务办事处,直接同俄罗斯商人接触联系生意。经棚“出拨子”店达14家,从张家口、多伦、赤峰及关东来经棚的大车一年达万余辆,赤峰街的合盛成、义源长和乌丹的快庆昌、荣增德亦是非常活跃的旅蒙商号。

旅蒙商所从事的商务活动十分辛苦,人身安全和货物、驼畜都面临许多不确定因素,冬季大雪大风,风沙弥漫,大雪漫天;夏季雷电山洪,酷暑干旱,野兽侵袭,匪盗无常。有许多旅蒙商人惨遭不幸,伤残致死。但是,这些阻力没有挡住旅蒙商的步伐。在一年当中,除了必要的休息,旅蒙商短途的一年出三四次,远程的一两年才往返一趟。他们顺应季节更替,根据牧民所需,追着蒙古同胞的脚步,兑现自己的诚信与担当。春季交换绒毛,夏季收购蘑菇、药材及各种土特产;秋冬季收活畜、皮张、冻肉。

沙地中行进的骆驼队,驼队称为链,一链由十几峰骆驼组成,头驼、中驼、尾驼各乘一人负责押运

翁牛特旗东部沙漠中行进的驼队

外埠到赤峰的“拨子”大体是两条路线:山西的走张家口到赤峰、经棚、林西、乌丹等地;京津及河北的走独石口,到赤峰南部地区及巴林、阿鲁科尔沁等地。所带货物也五花八门。山西“拨子”多带绸缎及金银首饰。换回的产品也不一样,山西的多购牛、马、驼,京津的多购皮毛及口蘑、中草药材等。“拨子”手中的商品无固定价码,多是物物交换,并且多以牧民生活必需品砖茶做等价物,其他商品参照其价值进行兑换。大宗商品交换运往草原的有粮食、茶叶、纺织品和日用百货,粮食、茶叶甚至销往俄罗斯远东地区,运回的有牲畜、绒毛皮张、中草药材、蘑菇。通过盐道运回大青盐。蘑菇,乃草原所生,品种多样,品质优良。多在6——9月采集晒干,分白蘑、黑蘑两种,旅蒙商收购后分包装运往张家口,销往内地和国外,故称之为“口蘑”,具有鲜、正、口感好的特质,另外,苦杏仁、黄花、蕨菜等山野菜也很畅销。

旅蒙商除了“出拨子”,还有“老客”在蒙地放贷做投资生意。随着业务拓展,又出现了中介业,即经纪人。中介业大多在牧区市场和集市牧民与商店、内商与外地贩子之间活动,主要有牙行(牛马交易)、粮行、皮毛行等,中介人通过交易中介,获取佣金或店栈的“口钱”。中介人头脑活络,口齿伶俐,随机应变,察言观色,揣摩买卖双方心思,使用行话讨价还价,拉近买卖双方关系,努力促成交易。在交易中通常用“大袖简”由手指表示价格多少。牙行又称马桥,是牲畜交易市场的经纪人,赤峰地区从事牙行的大都是回民,例如克什克腾旗经棚马市历史悠久,白云升、王瑞堂、马占山等回民均是马桥世家。

从哈达街奔赴八沟道的驼队

行进在八沟道上的花轱辘车队,也是“拉不败的哈达,填不满的八沟”的生动写照

无利不起早,经商为赚钱。旅蒙商不辞辛苦奔波于草原,图的是利润。那时,从事蒙地商贸活动很赚钱,一块砖茶换一匹马、一头牛,一匹布换一牛车羊毛、皮张……买下的货物运到内地,价格可以翻几倍或几十倍。

旅蒙商长期与蒙地沟通有无,从事商贸活动,促进了蒙汉各族人民相互了解和往来,促进了民族团结。蒙地移民开先河者,为首的是商人,紧随其后的是工匠、小贩和穷苦农民。中国旅蒙商讲道德,重信誉,注重做长期买卖,忌坑蒙拐骗,在蒙地赢得良好声誉。

哈达街头阔步前行的载货驼队

红山脚下卸货后休憩的驼队

例如民国期间,经棚回民旅蒙商杨士元,多年跑东乌珠穆沁旗白音和硕庙一带做买卖,当地人称其为“回民诸穆罕”(回族老实头),因为他在当地经商以诚信为本,童叟无欺,从不糊弄人,所以人们都乐意与杨士元做生意,甚至把牲畜交给他出售。他在此地很有人缘,与牧民结下了深厚友情。年他从北平、张家口购进价值百万余银元货物,但学徒不慎引起火灾导致货物全部被烧毁。眼见要破产了,杨士元欲哭无泪,绝望至极。可几天之后,远近牧民牵牛赶羊资助杨士元,结果他所收资助竟超其灾害所值。杨士元感激涕零,视蒙古兄弟姐妹救助为天大恩德,为更好地服务恩人,他把妻儿与兄弟姐妹举家迁入蒙地,落户扎根,一心一意为蒙古族兄弟提供商贸服务,一时被传为佳话。

集结在查布干庙附近的骆驼运输队。(查布干庙,即阿鲁科尔沁旗天山镇郊外的喇嘛庙,现已片瓦无存。天山镇原名即为查布干庙,现在镇内还有一条街叫查布干街。)

行进在草原上载满皮货的驼队和引驼人

岁月如梭,荏苒经年。苍茫草原,浩渺戈壁,挡不住旅蒙商的匆匆脚步,商路通、心灵通,民族血脉同频共振。千年丝路,跨越古今。旅蒙商续写了一段辉煌历史,漫长岁月里古老商道上不同民族、文化、文明相遇交融,相互滋养,共同书写了互通有无、交流互鉴的美丽篇章。在千年商道上,河北人的灵动和活络,山东人的豪爽和淳厚,蒙古人的耿直和认真在沟通、交流、融合中取长补短、扬弃升华,进而萌发出新的精神禀赋。先辈们在艰苦创业、精益求精的商务活动中,展现了开阔胸怀和进取精神,培育了开拓进取、敢为天下先的商旅文化。旅蒙商开辟的草原丝绸之路,沟通大漠南北、长城内外,拓展了人们的生活空间,培育了赤峰人的商业意识,积淀了浓厚的赤峰商业文化。

图片:风瞬

参考资料:《移民文化》(吕振山著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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